第(2/3)页 “当今官场,早已形成一派陋规。” “京官上任,必先举债,以应酬打点。可既然是举债为官,又以何为偿呢?不过是民脂民膏罢了。” “再者如追缴贪腐之事,本是肃正朝纲之举。然奉命之官,必先遣人与被查之官暗通消息,索要巨额贿赂,而后才敷衍了事。此乃急于求财,而非急于治事!” “还有厂卫出京办差,本是代天子巡狩,震慑不法。可如今,每有厂卫出京,必有市井无赖、地痞流氓,重金求为校尉之名,随行左右,狐假虎威,敲诈勒索。若不是其中有天大的利市,那些无赖又岂会舍得下重金?” 王体乾越说越激动,竟然像是胸中早已有此愤懑一般。 “以官爵为性命,以钻刺为风俗,以贿赂为交际,以嘱托为当然!宦成之日,或垂囊而返,则群相讪笑,以为无能!此风不改,国将不国啊,陛下!” 说完,他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地上,泣不成声。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,面无表情。 直到王体乾哭声渐歇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冰冷如铁:“说得好。那么,你呢?你王体乾,又贪了多少?” 王体乾浑身剧震,如遭雷击。 讲实话讲到这个份上,居然还不够吗? 他猛地抬起头,面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 “奴婢……奴婢有罪!”他用尽全身力气,再次磕下头去,砰砰作响。 “奴婢愿献上所有家产,只求陛下开恩,能让奴婢……乞骸骨,归乡养老。” “你以为,朕是要杀你?”朱由检叹了口气。 “奴婢不敢!奴婢罪该万死!求陛下饶命!”王体乾已经语无伦次,只是一个劲地磕头。 “起来吧。”朱由检的声音缓和了一些。 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丑态百出的太监,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。 王体乾说的这些,他又何尝不知道?甚至,他知道的,比王体乾说的,还要多,还要深。 “你刚才说的,是吏治。但你还漏了一项,一项比吏治败坏,危害更甚的积弊。” 王体乾颤颤巍巍地站起身,满脸茫然。 “是党争。”朱由检一字一顿地说道。 “仅万历一朝,朝堂之上,便有齐、楚、浙、秦、昆、宣、东林七党相攻,互相倾轧,纵横捭阖,有如战国争雄!国事,在他们眼中,不过是攻伐同僚的棋子!” “天启皇兄以厂卫统合事权,罢黜东林。可结果呢?你们这些所谓的‘阉党’,内部又分出了多少派系?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,互相纠葛,争斗不休!” “一人起势,则其党羽尽皆鸡犬升天;一人势败,则其党羽尽遭清洗。” “如今朕初登大宝,想必朝野之间,已经传遍了要尽罢阉党,再起东林的风声了吧?” 朱由检的嘴角,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,“如此党同伐异,门户相争,反复循环,这国,又怎么能好得起来?” 他盯着王体乾,目光如炬:“朕再问你,为何会有党争?” 这个问题,说实话,从来不在王体乾的思考范围内。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将自己一生的见闻都翻了出来。 许久,他才小心翼翼地回答: “回陛下……奴婢以为,是……是为了一个‘利’字。” “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人即势孤,则思结党以自重。为了各自的利益,自然就容易以乡土、师门、同年等关系,联结成党。” “说得不错。”朱由检点了点头,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。 “那朕再问你,既是为利,又为何党争会如此酷烈?非要将对方赶尽杀绝,置于死地,方肯罢休?” 这一下,王体乾是真的答不上来了。 他张了张嘴,最终只能给出一个最无力的答案:“是……是因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……” “错了。”朱由检摇了摇头,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,“是因为,失败的下场,太惨了。” “一旦在党争中落败,轻则罢官夺职,永不叙用。重则下狱、流放、甚至……死。死了都不够,还要抄家灭族,牵连子孙后代。” “失败的代价如此沉重,胜者的收益又如此巨大,身处其中的人,又怎能不拼尽全力,不择手段?” “整个大明的官场,就像一片黑暗的森林。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潜行,每个人都是猎手,也都是猎物。” “谁也不敢暴露自己,谁也不敢相信别人。一旦有人想要出头做事,露出了破绽,立刻就会被四面八方的冷箭,射成筛子!” 王体乾拜伏于地,听得这黑暗森林之语,竟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。 可是转瞬间,他又将这一切抛之脑后,只是疯狂转动脑筋,只想着如何逃过这一劫。 朱由检站起身,走到王体乾身边,拍了拍他仍在颤抖的肩膀:“起来吧,别跪着了。” 王体乾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,感觉自己的里衣都已经被冷汗湿透,贴在身上,又冷又黏。 “来人,上笔墨。”朱由检吩咐道。 很快,一个小太监端着文房四宝,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。 朱由检指了指书案:“把你心中,阉党的名单,写一份给朕。” 王体乾的心,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。 他几乎可以肯定,魏忠贤在死前,一定也写过同样的一份名单。 皇帝这是在……对答案? 他拿起笔,手抖得厉害,蘸饱了墨,却迟迟无法落下。 每一个名字,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,代表着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。他笔尖的每一次起落,都可能决定这些人的生死。 他写写停停,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写在纸上,并在后面附上自己的评语。 第(2/3)页